當街道上那個男人走近時,王太太心裡感到一絲的不安。


打從十多分鐘前開始,那個詭異的男人便探頭探腦地向他們家的庭院
望了很多次,感覺上十分可疑。

老實說,戴著金邊眼鏡,穿著正式的男子看起來並不像是什麼壞人,
倘若掏出大學教授或是作家、書法家一類的名片給她,王太太也不會感覺
到有什麼突兀之處。


可是,眼前的景象實在有點可疑。


王太太並不覺得上了年紀的自己會是什麼大美人之類的,更不會有什
麼越軌的想像。她有一個顧家的老公、一個剛滿五歲的寶貝兒子,以及一
個美滿的家庭,實在沒有什麼理由存在著電影裡那種「忽然出現一個又酷
又帥的男人,然後來一段轟轟烈烈的婚外情」之類的想像。

就像上禮拜隔壁阿金嬸借給她看的那部VCD……對了!那部電影叫
什麼?什麼橋之戀的……好像是賣什麼滴喀(台語)之橋還是麥當勞之類
的橋什麼的。想不起來,不過不重要。總之,這個忽然湊上前的男人十分
可疑。

王太太抓緊了剛剛晾衣服用的曬衣竿,進入緊急戒備狀態。


「這位太太,請恕我提出一個不請之請。」

男人向她鞠了一個躬,相當禮貌地遞上名片。


「你想幹嘛?我們家不訂報紙。」

王太太右手依舊握緊了曬衣竿,左手接過對方的名片。上面寫著:
XX書法協會會長「岳噗群」之類的文字。

王太太不是很理解那是幹嘛的,反正大概就是寫書法的。而且看來對
方應該不是推銷報紙的。

「我可以替這幅偉大的作品照一張相嗎?」


「啊?」


王太太完全搞不清眼前岳先生所說的話,一時之間答不上腔,向自己
的周遭望了望。

這不過就是她們家,三樓透天的房子,跟周遭沒有太多的不同(而且
還有十年的貸款等著還)。此外,舉目所能見得的,只有庭院裡那幾顆光
禿禿的盆栽,還有掛著五顏六色內衣褲以及昨晚大寶尿床被單的曬衣架。

偉大的……什麼作品?


「就是那個。」

男人伸手指了指前面,露出相當慎重的表情。


「這真是難得一見的藝術啊!」


王太太隨著岳先生的手指望過去,只見得大寶的被單隨風飄揚,上頭
還留著未乾的尿床痕跡。


這是開玩笑嗎?


王太太露出相當狐疑的表情,開始考慮是否該趕緊打電話叫警察來抓
眼前這位精神不穩定的怪男子。


「不不!這位太太,請相信我!」

岳先生注意到王太太不信任的眼神,趕緊揮著手解釋。

「這上頭的字應當是府上公子所書寫的吧!這個『一』字可是我幾十
年來都不曾見識過的好字啊!」


王太太回過頭,努力地瞧了瞧昨天大寶尿床的痕跡。


「您瞧!這個『一』字不但運『筆』有神,從下筆到收尾不但有力,
而且還蘊含了中國千年以來各派書法的精髓,真是好字啊!好字啊!」


王太太睜大了眼睛,從床單上的痕跡勉強好像也見得了一個漂亮的
「一」字橫過被單中央。要是把整個被單當作那種印著九宮格的書法用紙
來看,那個「一」字可正不偏不倚地在九宮格中間最適當的位置,無論向
右偏一點、向左偏一點都會忽然感覺得重心不穩而不妥當,可稱得上是寫
在最好的位置了。


「我可以照相嗎?我一定要讓協會裡的人們瞧一瞧。」


岳先生露出近乎哀求的眼神,這讓尚感覺到莫名其妙的王太太退讓
了。

反正就照個像而已,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的吧!王太太這樣想著,於是
點了點頭。

男人立刻掏出了腰間的相機,開始對著那塊有著尿床痕跡的被單猛
照,直到底片用完了,他才相當惋惜地收了相機,向王太太鞠了個躬,依
依不捨地回去。



被單上的痕跡,很快地在毒辣的陽光照射下消散了。


這件事大概只會淪為鄰居間茶餘飯後的話題吧!王太太原本是這樣
想的,而整個下午到晚上把家裡整理了一番、接搭幼稚園娃娃車的大寶回
家、做好晚餐的她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之處。


頂多就是在睡前想到這件事,然後告訴一旁剛剛闔上眼的老公。


「是啊!真奇怪。」

完說這句話的王先生很快就睡著了,其間並沒有什麼特別令人印象深
刻的結論或是對話。


原本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吧!王太太這樣認為著,不過顯然事實並非
如此。



第二天,她依舊在庭院裡晾著大寶再度尿床的被單。


奇怪的事發生了,從街道的另一頭有一群人慢慢湧了過來,圍在她家
庭院的圍牆邊。為首的那個男人不是別人,剛好就是昨天的岳先生。


「各位!這裡就是我昨天發現那幅曠世奇作的地方!」

岳先生對著後頭的人群喊著。


王太太瞪大了眼瞧,這整團人中有老有少,還有的留著長鬍子,有
的手上拿著柺杖,或是看起來相當昂貴的相機,而且每個人都露出相當欽
羨而尊敬的眼神,望向王太太所站之處。


「太太您好,抱歉再度打擾了!」

岳先生轉過身來,對著王太太再度鞠了一個躬。

「這些是我們協會裡的同好們,他們堅持一定要來瞧瞧昨天那幅偉大
的作品是在哪被發現的。」


「你們……」

王太太有些不高興,畢竟昨天的事已經夠突兀了,今天這一大群陌生
人圍到自己的家門前,實在不是什麼讓人感覺到舒服的事。


不過,她很快就被眾人們睜大的眼神給嚇住了。


「天哪……這……」

站在岳先生後的那個長鬍子老先生拋掉柺杖,跪了下來。


「告訴我……告訴我這一切不是夢……不是夢啊!」

長鬍子老先生一旁的老先生跟著坐了下來,望著王太太的曬衣架大哭
出聲。


王太太隨著他們的視線望回來,瞧見昨天大寶再度尿床留下痕跡的被
單。


清晰的痕跡顯現在被單上,儼然呈現出一個字:「永」。


「我這一輩子從來沒見到過寫這麼好的一個字啊!這真是苦練數十
年的我們所比不上的……比不上的啊!」

長鬍子老先生痛哭了出聲。


「沒想到這樣一個字能夠包含了書法裡所有的精髓!您瞧那一點、那
一撇、那一豎……啊!沒想到我在有生之年竟然能夠瞧見這樣的字!這樣
的字啊!」

老先生說完就昏了過去,周遭的人趕緊扶起長鬍子老先生。一個年紀
輕些的男人趕緊撥了電話叫救護車。


望著眼前哭著的、跪著的、瞠目結舌的、抬人的、叫救護車的男人們,
王太太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我們……明天還可以過來看嗎?」

岳先生留著淚,跪在牆邊對著王太太說著。

遇到這樣的情況,王太太也只能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彷彿變成了一
個機器人似的。


「謝謝您!謝謝您啊!」


當然,這天晚上睡覺前王太太什麼也沒有說,她不認為丈夫會相信她
所說的任何話。不過,她倒是刻意讓大寶在睡覺前多喝了一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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