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接下來的幾天,李先生更加忙碌了。

除了原本的工作外,他晚上還得要常跑醫院。李太太主要還是在家裡照顧佳萍跟佳龍比較多,但偶爾也會帶兩個小孩一塊去醫院探視婆婆。

「真是的。」她看著佳萍的聯絡簿,上頭再度被老師寫了一堆關於「作業亂寫、功課沒交」之類的紅字。

自己最近的確對佳萍的功課比較疏忽啊!

「媽媽!社會老師說我們要做一份採訪家人過去生活的報告。」佳萍還是很厲害,企圖用其他的主題來轉移李太太的注意力。

「改天吧!媽媽今天頭好痛。」她扶著頭說。「什麼時候要交啊?」

「昨天。」李佳萍像不關己事似地說著。「老師說明天再不交就給零分。」


李太太跳了起來。

「昨天?你們老師是怎樣?老愛出一堆奇奇怪怪的作業讓家長傷腦筋?」

李佳萍不說話。

「這是什麼時候開始做的?」李太太的吼聲引來兒子的注意。

「好像……好像三個禮拜前吧。」李佳萍抓了抓頭。


「我的天……」李太太的頭更痛了。「你們這個社會老師到底在幹嘛啊!什麼教改改來改去的,都不知道家長很忙……」

「自然老師還說明天要帶蠶寶寶。」就在李太太接過佳萍的社會習作跟學習單後,忽然又從佳萍口中聽聞這個噩耗。

「明……明天?」李太太抬起頭,看了一下時鐘。

晚上九點半!

「晚上九點多叫我是去哪裡生蠶寶寶給妳!」李太太拉高聲音,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

沒辦法,她只好開始向其他家裡有三、四年級孩子的親戚朋友尋求協助了。

「喂?如萍姐啊!你們家大寶有沒有在養蠶寶寶啊?可不可以分我們家阿萍幾隻……」

「我們現在都養紋白蝶,不養蠶寶寶了。」

「我們養的是鍬形蟲。」

「我小孩的老師要他養人面魚……」

「喔……」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親戚家裡有養蠶寶寶的,李太太趕緊騎著機車,頂著寒風去把蠶寶寶「護送」回來。

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一點了。

「哼!這樣就行了吧!」李太太一把抓過佳萍的聯絡簿來簽名,這才發現上面寫的是:「明天請帶一隻小動物到學校。(昆蟲也可以,如蠶寶寶、螞蟻、鍬形蟲、魚)」

「李——佳——萍!」李太太生氣地喊道,這時才發現佳萍一反往常,早已經乖乖跑到床上去睡覺了。

「真是的!」抱著那盒蠶寶寶,李太太嘆了口氣,接著用手將裡頭的桑葉撥了撥。

白色的蠶寶寶正在上頭緩緩地蠕動,啃食人們為牠準備好的桑葉大餐。

「蠶寶寶啊……」李太太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養過這玩意兒,當時的心情相當戒慎恐懼,畢竟自己當時家裡是禁止養小動物的,而這還是自己第一次「擁有」某幾條「生命」的掌控權。

她呆呆地望著盒子裡的蠶寶寶。

還記得小時候曾想過,自己辛辛苦苦四處去找了桑葉給這幾個傢伙吃,而牠們則根本不需要在意那些乏味的功課、同學之間的吵架,甚至是自己父親病重的事。

牠們只管吃。

當時的自己曾想過,如果像蠶寶寶這樣生活,似乎很不錯啊!


那是兩種角色,一種扮演的是「操控者」,另一種只要負責生活就行了。

而自己所扮演的這個角色,究竟真是操控蠶寶寶生死大權的「操控者」呢?還是被更偉大的某種存在給操控著的「普通人類」呢?

生命中有太多無力去掌握的事,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某種機制、某種規律,或者說……「某個人」在操控這一切,而每個人就是一直這樣生活下去就行了,依照自然規律中的一切,也依照生命中早已註定好的生、老、病、死……

「蠶寶寶啊!你們究竟是幸福呢?還是不幸福呢?」李太太嘴裡喃喃唸著。

老實說,她根本不記得小時候那小心翼翼養大的蠶寶寶究竟怎麼了。她只記得自己端著裝蠶寶寶的紙盒子,背著書包站在老家那長長的走廊上。

有一個遠房的親戚對著他走了過來,然後對她說,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李太太的眼眶濕潤了,在數幾十年後的這一天。

在那之後,生命中還面臨過許許多多數不清的喪禮。像是自己高中時要好的同學,像是大學時的老師,像是年輕時還在工廠工作時的幾位同事,又像……又像那好幾位幾乎已經快忘記名字的親戚朋友。

自己究竟是操控者,還是……還是生活在紙盒子裡的蠶寶寶呢?


李太太嘆了口氣,望向廚房牆上的時鐘。看來李先生今天晚上是不會回來了,恐怕還要在醫院裡度過一個晚上。

「天氣有點冷呢……」她喃喃自語地說著。

「可要記得把大外套穿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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