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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一絲興奮,老陳不斷朝著經理的辦公室方向望去。
早在好幾個禮拜以前,他就聽說公司人事調動的消息。沒錯的
話,他上頭的這位課長就要被調去其他部門高昇;而這個缺自然而
然就是由他來接任了!
他仔細想了半天,無論以年資或工作經驗來論,最接近課長這
個職位的,就是他了。長期以來,他小心謹慎的態度讓他極少有犯
錯的紀錄。
幾個舊同事抱著小箱子走了過來,他才趕緊收起笑容,畢竟對
某些人來說,這些調動不見得都是好事,也有因為犯錯或工作不盡
職而被調職、甚至解雇的人。
他為這些人感到惋惜,但也為自己即將來到的好事感到高興。
兩種互相衝突的心情使得他不禁感覺到一絲罪惡感。
他想起昨晚自己忍不住跟老婆提起這件事時的情況……
「老婆,如果我升上課長的話,我們明天來好好慶祝一番好
嗎?」
「喔,你說什麼職務?」陳太太將自己過胖的身體移到沙發上,
似乎對老陳的話沒有提起太高的興趣。
「課長。」老陳顫抖地說著。「還只是可能啦!不一定。我是說
如果……」
「嗯……」陳太太慵懶地將目光移回電視。「我明天跟隔壁王太
太約了,百貨公司有特價,要去逛逛。」
「就是先生是經理的那位。」她加了一句多餘的補充。
老陳知道她話裡的意思。不只一次地,他聽見陳太太向周遭的
鄰居抱怨自己的先生沒出息:年紀一大把了,同期的人紛紛升官、
被挖角了,只有他到現在還只是個小小的職員。
只怪老陳個性實在太憨厚了,除了總是替別人白做工外,還不
懂得逢迎拍馬屁的晉升之道。
「難得嘛!明天我們上館子。」老陳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自
然不會對妻子的冷言冷語表達出什麼不滿的情緒,只是一直慫恿。
「喔,好。」陳太太慵懶地翻了個身,眼神從沒離開過電視。
砰!客廳前的大門應聲被打了開來,進來的是他讀國中的兒
子,阿明。
「阿明,怎麼這麼晚回來?」他瞧了瞧時鐘,九點半。沒記錯
的話,補習班八點就下課了。
阿明只是自顧自地朝著房間走去,沒有任何想回答的打算。
「阿明,明天晚上不用補習,下課爸去載你喔!我們晚上去吃
館子。」他朝著兒子的背影喊著。
「喔。」阿明隨便應了一聲,然後將房門趕緊關上。
他起身,走到兒子房間門外,想跟他作最後的確認,順便問問
他晚歸的原因。
「我跟你說喔!我老爸實在煩死人了,不過晚了一點回家就開
始東問西問的……」房門裡傳來兒子跟朋友講電話的聲音,雖然不
是很大聲,他卻聽得相當清楚。
「什麼?不要緊啦!反正你只要不理他,他也不會繼續問下
去。嗯!無論如何,男人就要像強哥那樣才酷啊!」
他原本高舉著,想敲門的手縮了回去。
「算了,明天在車上再問問他好了。也國三了,總會有一些要
好的朋友彼此稱兄道弟的……」
他望向牆上的日曆。
差一天,差一天就是他的生日。當然,他不認為家裡其他人記
得這件事,不過他總還是抱著一點期待,期待他們就像許多小說、
電視裡那樣,前一天故作冷漠,直到最後才熱情地辦一場PARTY,
給他一個驚喜。
無論如何,今天回家前,他的生活一定會有些改變。至少,他
該多贏得一些家人或同事的敬重,或許……或許只是那麼一點點。
在這個薪資與頭銜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城市裡。
「老陳,經理找你。」小李走了過來,臉色不是很好看,一句
話把他從回憶中拉回到現實裡。
老陳大概也明白,這傢伙人雖然不錯,但莽撞、鬆散的個性卻
讓他犯下不少錯,看來八成會被調到比較冷門的單位去吧。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領帶,筆直地朝著經理室走了進去。
他沒有辦法阻止自己因為興奮而不斷猛烈跳動的心臟,以及微
微顫抖著的手指——直到他聽完經理的解說為止。
「解雇?」他沒有辦法理解自己聽到的字眼。
「你也知道公司最近虧損很多,總公司那邊下來說要裁掉一些
人,關於這一點實在……」經理相當熟練地說著,堆滿歉意的臉像
極了塗抹上濃妝,隱藏真實臉孔的小丑。
「那……課長?」他忍不住開口問了,眼睛直盯著經理桌上擺
著的那份企畫書。
那是最近經理帶去董事會議說明的一份企畫書,據說蠻受好
評,也因此經理在董事長心裡頭的份量又增加了幾分。
不用說,那是他替經理做的。
「什麼課長?」老奸巨猾的經理明白他的意思,卻佯裝不知。
「沒……」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總之,公司實在是不得已。也不會虧待你的,該給你的資遣
費跟……」經理劈哩啪啦念了一大串,老陳半句也聽不進去。
直到走出公司,他才察覺到:自己這二十年來的一切,都像一
場虛假的夢境。
在這個薪資與頭銜決定一個人價值的城市裡,他像是被閹割的
狗一樣,低著頭,喘著氣,想在裡頭掙些什麼,卻遍尋不到自己的
意義與價值。
「小丑。」他自嘲地笑著。
無論如何,今天是他的生日,四十五歲的生日。
一個早該實現夢想,或失去夢想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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