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


那是一個有奇怪癖好的女孩——子晴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打從開學的第一天,他和她莫名其妙被指派去搬新書開始,他就注意到了。

「搬新書有那麼快樂啊?」望著一路上一直笑臉盈盈的女同學,子晴終於忍不住問了。

「味道。」她轉過頭來,眨了眨漂亮的長睫毛,像是在期待什麼似的說著。

「因為有我最喜歡聞的味道呀!」


三月的陽光輕輕灑在走廊的邊緣,在地上畫上一道陰影與陽光的分界線。像極了一條蜿蜒而上的藤蔓,沿著柱子和她白色的襪子和皮鞋,攀爬到女孩耳後輕輕飄起的短髮。像是染上了褐色的漆,女孩的飛揚的頭髮在陽光下微微亮著。


「味道?」子晴抓了抓頭,完全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女同學究竟是在說什麼。對他而言,搬新書實在是一件苦差事,相較於那一群只要舉手投票陷害人,就可以舒服地坐在教室裡等人來發書的同學,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是免費的傭人。

除了一點,他並不討厭和她一塊做這件工作。她無時無刻散發著的笑容,總讓子晴聯想到雨後那片湛藍的天空,不著任何一絲塵般地淨朗。


她停了下來,從推車上拿下了一本新的國文課本,擺到自己的鼻子前嗅了嗅,露出陶醉其中的表情。

「新書都會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呢!」她放下書,繼續對著他笑著。

「這是知識的味道啊!知識的味道!」她扳起臉,學著國文老師的口氣說著。雖然不是很像,不過子晴還是知道。


「喔?」他皺了皺眉,跟著也拿起了一本書,努力地嗅了嗅。然後頗不以為然地放了下來。

知識的味道?那是什麼鬼東西啊?

「真是一個缺乏幽默感的傢伙!」她掩著嘴笑了,然後撇過頭繼續推著車子往教室前進。


那是他和她的第一次對話,雖然他們已經同學半年,不過卻一直沒有太大的交集。畢竟在這個班級裡,男女生的分界還是相當明顯的,而向來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的子晴,自然是不會特別去認識班上的女孩子。

後來他才發現到,當她拿到任何東西時,都會習慣性地先聞一聞。

「你不知道嗎?鉛筆有一種相當獨特的味道喔!」

那天下課,她察覺到他在注意她,大方地轉過頭來對著座位旁的他說話,這使得他嚇了一跳,就好像做壞事被抓到一樣般。

「鉛筆?」他把眼光從她清澈的眸子上移回到她手上的鉛筆。

「鉛筆不就是木頭的味道?」


她伸出食指,在小巧的鼻子前左右晃了晃,擺出「不對喔」的姿勢。

「那是森林的味道!閉上眼睛仔細聞,你會感覺到在鉛筆裡,藏著一片廣大而神秘的森林!」

「還不是一樣被砍下來了……」子晴皺了皺眉,坦白說他什麼也聞不出來。


她並沒有再說什麼,只是繼續露出燦爛的笑容,轉過頭用那枝「被聞過」的鉛筆在課本上開始畫記、整理剛才的重點。


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啊!子晴這樣想著。

但那卻是一個讓人很難討厭的女孩,即使是對於極少跟班上其他同學來往的他,也不禁會被她的笑容給吸引住。

那是一種相當潔淨、純白無暇的笑容。像是用夏天裡清澈的溪水洗滌過,相當清新而不著任何一絲心機的笑容。


「藍馨妤?一個很喜歡聞味道的女孩子。」很少記住班上同學名字的他,在心裡悄悄地將這幾個字烙印下來。

說她喜歡到處聞味道實在不是假的,除了鉛筆跟新書以外,她幾乎任何時候都得先用鼻子嗅一嗅味道後,才能夠繼續做接下來的事。

除此之外,她還會替每一種味道取名字。


那一次,子晴見到她對著剛倒好的開水聞了一下,才喝下去。

「白開水也有味道嗎?」一旁看著的子晴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

「當然有啦。」馨妤察覺到座位旁邊的他,於是放下杯子緩緩地說。

「如果是學校飲水機那早上剛換過水煮沸的白開水,那會有一股混濁而停在你鼻腔裡久留不去的味道。」

子晴搔了搔後腦杓,他可完全不能理解眼前這位女孩所使用的形容詞。但女孩的眼神相當認真,就好像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不知怎的,子晴總覺得這種眼神讓他覺得很愉快,於是他決定繼續聽下去。

「如果是經過一、兩個小時保溫後的水,則會比剛剛那種開水的味道再淡一點點……怎麼說呢?……那就好像在夏天裡,用手撥攪過河邊的溪水玩兒後,總會纏繞在手指頭上那一點點遺留下來的涼爽。」

「敗給妳了。」子晴翻了翻白眼,露出完全不信服的表情。

「是真的嘛!」她嘟著嘴,像是要抗議眼前男孩不信任的眼神。


「妳有沒有聽過『好鼻師』的故事?」子晴忽然有一種想要挑戰那雙清澈眸子的念頭,拉直了腰桿做直了。

「什麼獅?」她瞪大了眼,露出相當有興趣的表情。

「大概就是說以前有個人騙村子裡的人說自己有一雙靈敏的鼻子,接著找出很多村子裡弄丟的東西,於是大家都很敬佩他,他也因此發了財。」子晴停了停,看著她相當投入的神情,然後繼續接著說。

「後來皇帝請他找尋很貴重的寶物,結果好鼻師卻誤打誤撞地真的找到了。他就向皇帝要了很多龍蝦的鬍鬚,要編織成一條可以通往天上的天梯。」


「結果呢?」馨妤將整個人向前傾,相當認真地問著。

「結果當好鼻師快爬到天上時,被雷公打了下來,掉到地上變成螞蟻了。」子晴發現自己完全沒有說故事的天分,不過他更訝異的是:竟然會有人這麼感興趣地聽完他整個故事。

「原來如此!」馨妤忽然撇過頭望著牆邊,像是要尋找螞蟻的蹤影。「原來這些螞蟻就是好鼻師變的啊!」

「喂!妳該不會真的相信吧……那只是傳說,只是傳說啊!」子晴忽然湧起一股罪惡感,畢竟眼前這個人的眼神實在太過清澈,換個角度來說,或許真會愚蠢地相信所有傳說也說不定。

「什麼?難道是假的?」她露出吃驚的表情。

「喂!妳該不會也相信聖誕老人跟孫悟空的存在吧?」他有點著急,更有點訝異。

「天哪……難道他們也是假的?我竟然……我竟然受騙了這麼久……」她咬著唇,整個人站了起來,然後又跌坐在椅子上,掩著面哭了起來。

「這……」子晴第一次遇到這種單純的人,這使得他開始手足無措了起來。

「騙你的啦!哪有人還會相信這個。」她忽然張開手,露出那一排潔白的皓齒。

「妳……」反被將了一軍的子晴整個人呆住了。

「不過,」隨著鐘聲,她攤開桌上的課本開始準備上課。「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沈默寡言,耍酷不說話的男生耶!沒想到你的話也這麼多!」

「唔。」子晴對這個傢伙完全說不出話來了。


那天下午,子晴打開家裡帶來的礦泉水後,總忍不住要先拿到鼻子前聞了一下。

當然,除了瓶口邊緣的口臭之外,他什麼也聞不出來。

「好鼻師嗎?」他對剛才愚蠢的行徑自我嘲笑了一番。



「憶如家用的洗衣粉是白蘭的!淑惠家則是好媳婦;雅莉家則是用洗寶……至於筱蘭家還有用熊寶貝喔!」

「你太厲害了!」圍在馨妤周遭的女同學不禁發出讚嘆聲。

下課時,偶爾會看到她在其他的女同學面前做這樣的表演。


「果然是好鼻師啊。」一旁把自己藏在書本後面的子晴說著,隨即被她轉過頭來白了一眼。

這個女孩子也真是厲害呢。子晴這樣想著。


不過,她也有害怕的味道。

那一天中午,從福利社買東西回來的她,恐懼地站在教室外不敢進來。

「妳在幹嘛?」子晴寡言的功力,總在遇到她莫名其妙的行為下破功。

「大蒜!今天學校的便當裡,大蒜的味道特別重!」她皺著眉,一邊掩著鼻子,無助地對他看著。

「妳怕大蒜的味道?」子晴的第一個念頭是:這傢伙該不會是吸血鬼吧?

「對!這是我最討厭的三種味道中,排行第三的!」

我的天哪!原來妳還替這些味道安排了排行榜啊?子晴心裡唸著。

「可以拜託妳嗎?」馨妤露出相當哀怨的眼神。「這是攸關性命的請求!」

有那麼嚴重啊?子晴的臉上出現斜線。「義士請說。」

「這位大俠,可否請您幫我進到教室裡,拿出放在我桌子上的午餐飯盒?」馨妤雙手抱拳,深深的鞠了個躬。

「是……」子晴相當無力地走進教室,走到馨妤的桌子上,拿起那小小的飯盒,然後走到門邊交給那位一直站在門口不敢進來的傢伙。

「什麼攸關性命的請求啊……」

「當然攸關性命嘍!要是吃不到這一餐的話,小女子有可能因此餓死,最這裡就要設立一個『望便當的美少女』銅像。」望便當的美少女一臉嚴肅地說著。

子晴被女孩的話逗笑了。


「原來,你也會笑呢。」望便當的少女歪著頭,對著他淺淺地笑著。子晴的臉一下子羞紅了,連忙收斂起方才的笑聲。


「那種跟什麼東西一起炒的大蒜味道,我個人稱它作:『惡魔的味道』!」將便當盒拿到操場邊樹下的她宣布道。

「可是吃東西的時候,沾有拌著蒜泥的醬料很好吃呢!」子晴忍不住插嘴了。

「我也覺得很好吃耶。」馨妤抬起頭來,似乎對吃的話題非常感興趣。

「那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說,如果大蒜搗成蒜泥淋在燙青菜上,我就覺得很好吃。可是如果大蒜拿來跟青菜一起炒,我就覺得那個味道好可怕。」

「真是奇怪的人。」子晴在心裡這樣想著,沒有說出口。

最討厭的三種味道?大蒜應該算是其中之一沒錯,那表示……?


「那表示,妳還有另外兩種更討厭的味道嘍!」莫名其妙跟著她走到操場樹下吃飯的子晴說道。

「謀臭!」嘴裡還含著飯,她含糊不清地說著。「嘔翠討煙鬥味道油山從;翠喜翻的味道耶油山從!」

「剛剛那句話應該是指:『我最討厭的味道有三種;最喜歡的也有三種』是吧?」子晴自動替她做翻譯。

「各是哪三種?」子晴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了。

馨妤顯然還埋首於便當之中,並沒有對他的話做什麼回答。

「該不會是楓葉的味道吧?還有上次新書的味道,妳說那個好像叫知識的味道?還有熊寶貝的味道?」子晴抬起頭望著頭上的楓樹,隨口答著。

「唔!」女孩像是噎到了似,忽然停了下來,放下便當盒望著他。


「啊……該不會真的猜對了吧?」子晴愣住了。

不過,究竟是為什麼?

而哪一個是喜歡的味道?哪一個又是討厭的味道?子晴無法從她的眼神裡得知。


直到幾個月後,那是三年級學長姐的畢業典禮。

持著花束的他們,排成兩排長長的隊伍環繞整個校園,讓即將畢業的學長姐從中間走過,在經過在校生的歡送後,學長姐們也將校園整個再繞過最後一次。

子晴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畢竟沒參加社團活動的他,也不太認識什麼三年級的學長姐。

不過隊伍中正巧站在他對面的馨妤就不是了,或許是因為她一個學期花了很多心思投入在戲劇社裡,馨妤倒是認識了不少三年級的學姐,而且感情還蠻要好的。

畢業的驪歌藉由廣播傳遞到校園裡的每個角落,校園裡到處是感染了別離氣氛而哭紅了眼眶的畢業生與非畢業生。

馨妤也是其中一個。

子晴望著從頭到尾一直抱著花束,等待隊伍裡戲劇社的畢業學姊走到這裡的馨妤,忽然湧起了一股罪惡感。

怎麼說,他都是在從小到大的畢業典禮上,無血無淚、無情無義、未曾哭過的傢伙。


「情和義……值千金……」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想起這首相當配合此時此刻情景的電影名曲,小聲地唱了起來。

周遭幾個男同學也跟著笑了出聲。

隨即他就察覺到前方不遠處投射過來的殺氣,這使得子晴趕緊閉上嘴巴。安安靜靜地欣賞這一齣齣跟他毫無關係的離別演出。


忽然間,一陣風吹了過來,把許多人手上的花束吹到了地上。

子晴抬起頭,看著頭頂上被風掃過而發出嘎嘎響聲的樹枝,以及被風帶了下來,在天空散了開來,不斷飄舞著的紅色楓葉。

楓紅隨著驪歌,一一飄落在抱著花束的隊伍中,也掉落在她的身上。


「那是她第二討厭的味道啊!」子晴忽然明白了。

如果問她,那傢伙大概會說:「楓紅,是別離的味道。」

子晴在心裡這樣想著。



升上二年級後,一切並沒有太大的改變。

他還是一樣在同學間獨來獨往,而她還是一樣,每當午餐的大蒜味道重一點時,她就要躲到教室外頭,央求著教室裡其他的同學幫她把飯盒「護送」出來。

馨妤仍改不了聞東西的習慣,無論是桌子、筆記本、粉筆、衣領、飲料,你總會見到她非得要閉上眼睛嗅上一下,才開始使用那樣東西。


子晴想起馨妤所說過的,三種討厭的味道;以及三種喜歡的味道。

他認得的,大蒜跟楓紅——雖然他怎麼聞都聞不出來——是她最討厭的第二跟第三種味道;新書跟熊寶貝是她所喜歡的兩種味道。

不過他就是猜不出,那道她最喜歡跟最討厭的,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味道?


高二的那一年,他們班發生了一件大事。

他們班上的導師出了車禍,在被送到醫院裡急救後去世了。


而班上的同學約了要一起去殯儀館,替導師上香。

道別會上,他四處望著,卻一直沒見到她的蹤影。這讓他感覺到有點兒奇怪,因為她一向是他們導師最寵愛的學生之一,不可能不來的。

隨即他就在人群最後找到了她的身影。


掩著面的她,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佇立在遠處站立著。

他走了過去。

「妳要不要走近點,去上炷香?」子晴站到她的面前,小聲地說著。

她搖搖頭。

「我怕,怕那個味道。」



味道?

「白色的,圍繞在花圈和香旁,那種傷痛的味道。」她掩著面,不住地啜泣著。


後來子晴才聽說,在馨妤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因為癌症而去世了。從此之後,她就不太喜歡「香」的味道,雖然在很多節慶時她還是會跟著長輩們拜拜,但那一柱緩緩燃燒著,等待將自己化為升天的裊裊煙絲,卻總讓她想起那深藏在回憶裡的傷痛。

「是這樣啊?」子晴望著一直坐在他座位右前方的馨妤,忽然想起女孩那潔淨無暇的笑容。

那道像是雨後湛藍天空的笑容,像是被夏夜的冰涼溪水洗滌過了,連一點兒的塵埃也沾不住似的。

那樣的笑容下,藏著什麼樣的回憶?什麼樣的她呢?

「那就是她最討厭的味道了吧!」


子晴將食指彎了起來,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什麼味道也沒有。


升上三年級後,課業一下子重了起來。而原本交集不多的他與她,就更不常說到話了。

班上轉走了一個男同學,也轉進了一個女同學。這使得男女的數目都正好維持在偶數,而位於男女生號碼交界處的他與她,就再也沒有過一起擔任值日生的機會了。

子晴把注意力集中在書本上,這使得他的成績一直在班上保持的不錯,即使是在模擬考裡,他都還能夠維持在全校前四十名內。

馨妤也是,而她的成績總比他再好一些。


高三的這一年,感覺上每個禮拜都是同一天的重複。讀書、考試、回家……而原本對這種生活就相當適應的子晴也不覺得有什麼特別苦悶或是愉快之處。

重複,每一天都是重複。


就這樣一直重複到鳳凰花開、楓紅的那一天,他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是嗎?

他嗅了嗅剛拿到的,模擬考的試卷。

「知識的味道啊!」他忍不住嚷了出來,這使得監考老師跟周遭幾個同學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余子晴!考試的時候不要故意搞笑,那並不好笑。」頂著黑色厚框眼鏡,那位從二年級下學期中途接任的導師冷冷地嚷著。


他趕緊低下頭來,不過他也撇見了坐在右前方的她,肩膀正在不自然的抖動著。

在那一科提早交卷後,他抱著下一節要考的書,走到教室外頭的樹蔭下坐了下來。

沒多久,他的身邊多了一個人。

他轉過頭望了一眼,是她,抱著同一本書的藍馨妤。她緩緩地坐了下來,舉起了手上的書,在鼻子前面嗅了一下,然後把書打開。

「噗嗤!」

忽然之間,子晴忍不住笑了出聲,這也使她跟著笑了出來。

他們兩個越笑越大聲,最後連附近班級的監考老師都跑了出來,想確定外頭是不是有人因為考試壓力太大而瘋了。


那是一個暖洋洋的午後,暮春的陽光輕輕灑在走廊的邊緣,在地上畫上一道陰影與陽光的分界線。

像極了一條蜿蜒而上的藤蔓,沿著柱子和她白色的襪子和皮鞋,攀爬到女孩耳後輕輕飄起的短髮。

像是染上了褐色的漆,女孩的飛揚的頭髮在陽光下微微亮著。


微風輕輕拂過,將泥土裡淡淡的芬芳翻了出來。

那是子晴難以忘懷的味道。


也是難以割捨的味道。

那一次的模擬考,他們兩個都考進了全校前十名。


畢業典禮的那一天,熟悉的驪歌響在校園裡的每個角落。

或許是想不出什麼新點子了吧!學校裡依舊讓二、三年級的學生排成好長好長的隊伍,然後讓畢業生的他們在學弟妹們的歡送下再參觀校園一次。

「老套了。」子晴謹記著自己從小到大始終無情無義、無血無淚的慣例,面無表情地在隊伍裡走著。

每當周遭有任何一位同學接到學弟妹的花束,然後抱著痛哭的時候,他和幾位班上比較愛搗蛋的同學就會一同在旁邊配起音樂來:

「情和義……值千金……」

當然遭到不少人的白眼的他們,這次卻倒沒有什麼人敢出面制止,畢竟他們才是畢業典禮的主角。

要選擇這樣度過一生中只有一次的高中畢業,是他們自己的事情,別人管不著。


就這樣了吧!子晴想著。或許就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直到他走到在操場邊的楓樹下時,一陣風揚了起來。


漫天的楓紅一下子擴散了開來,輕輕舞在湛藍色的天空中,接著一片一片飄落在每個人的身上。

也包括子晴。

他停了下來,拾起一片楓葉,停在鼻子前面嗅了嗅。


那是一種相當濃郁的味道。

他閉上眼,明白。


那是思念的味道,濃得化不開的,思念的味道。


過了今天,沈澱下來後,那將會化做永遠揮之不去的,別離的味道。


他竟然到了這一刻才發現,他有一點兒捨不得這一班,捨不得就這樣度過畢業的這一天。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經喜歡上她——那個有奇怪癖好的女孩。

他開始在人群中尋找女孩的身影。


驪歌依舊,散滿一地的花瓣依舊,點綴在校園中的鳳凰花依舊,但他並沒有找到女孩的身影。

人群漸漸散去,而他只是在楓樹下坐了下來,看著、嗅著。


「離別的味道啊!」他嘴裡輕輕嚷著。

「是啊。」

一道熟悉的聲音吸引住他,這使得他整個人轉了身去。不知什麼時候,馨妤早已悄悄地到他後頭坐著了。


一時之間,子晴慌張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他皺了皺眉,努力想從口中擠出自己該說的話,但嘴巴就是不聽使喚的閉著。


「畢業了。」馨妤抬起頭,望向遙遠那頭的教室。子晴注意到她的眼眶裡還殘留著一點淚痕。


「是啊,畢業了。」子晴發現自己的嘴完全不聽話,只是無意識地隨著她答著。


「我很喜歡這裡,因為這裡有我最喜歡的味道。」馨妤柔柔地說著,一邊將雙手伸到腦後,讓整個人靠在樹幹上。

「三種味道嗎?」子晴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笑了。

「妳該不會想搬走學校裡的飲水機吧!『白開水』加上『熊寶貝』跟『新書』,就是妳最喜歡的三種味道了吧。」


「噗嗤!」她笑了出來,這使得他也跟著笑了。

就像那一個暖洋洋的午後一樣。


「不是。」

「什麼?」子晴一邊笑著,一邊問道。


「我說,白開水並不是我最喜歡的味道。」馨妤放大了些聲量說著。

「那是什麼?」



初夏的陽光輕輕灑著,被茂密的樹葉篩了下來,化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碎片兒,散落在地上。

就像那個下午,他們一塊領新書的下午。

「搬新書有那麼快樂啊?」望著一路上一直笑臉盈盈的女同學,子晴終於忍不住問了。

「味道。」她轉過頭來,眨了眨漂亮的長睫毛,像是在期待什麼似的說著。

「因為有我最喜歡聞的味道呀!」


那個下午的問句,仍然延續著……



「子晴。」她輕聲說道。

「那是子晴的味道。」



她闔上眼,像是無視於他的驚訝般笑著。

「子晴的味道,是『喜歡的味道』。」



他閉上眼,明白。

在他的回憶裡,楓紅永遠不會再代表著別離,而是另一段開始。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了一股想要唱歌的念頭。當然,他選了一首最符合現在場景的電影名曲。

「情和義……值千金……」

他與她不約而同地唱了出來,跟著兩人都笑倒在地上、樹下。


在初夏的陽光下。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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